人的生死问题
人的生死问题,就是人的生命从何处来,向何处去。佛教不讲终极问题,只讲生死问题。对于人来说,不管是凡是圣,生死都是前前无始。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生命,佛不回答这个问题。那么生命的未来又是怎么样的呢?有两种情况:如果轮回六道,那就生死无终;如果超凡入圣,生死就了结了。
对凡夫来说,生死是无始无终的;对圣人来说,生死是无始有终的,那就是所谓的了生死,生死大事了毕了。圣者的生命和凡夫的生命有两种生死:一种叫分段生死,一种叫变易生死。
所谓分段生死,是指我等凡夫在轮回六道当中,由于自己的有漏善恶因果不同,由烦恼所感招,最后所得的果报,就是我们的身体寿量各不相同,各有分段,各有界限,这就叫分段生死。
阿罗汉、大力菩萨,由于以无漏业为因、愿力为缘,所感招的界外生死也各不相同。界外之身叫意生身,意生身没有身体的形质,只有生命的活动。意生身是由于意念而产生的身体,变化无穷,可以变大可以变小。这是从身形来说。从寿命来说,则可长可短。一切根据愿力而定。由此所感得的身体叫变易身,这种身体的寿命有时候有,有时候没有,随因缘而定,这就叫变易生死。这是界外圣人根据自己的愿力和众生的因缘而有的一种生死。从凡夫的立场来说,我们现在所感招的生死是分段生死,我们要解决问题的就是分段生死。
生从何来,死归何处,这就是一个生死问题。一般的哲学、宗教把它叫做终极问题。对于这个问题所进行探讨、关注,叫终极关怀。
人生的价值,体现在人的整个生命活动当中。人从生到死都应该受到关爱、关怀、重视与保护,即有所谓维护生存的权利。当人的生命将要结束之际,已经走到人生的终点站了,面对这样一个问题,他人有必要给予关爱。因为人来到社会、来到人世间,承受了种种苦难,为自己、为他人做出了种种贡献,都希望在临命终时有所安慰、有所关怀、有所帮助,解除生命垂危之际的种种困苦。我们要给他一个帮助,给他一个指引,给他一个提示,让他能够得生善处。一般的终极关怀到此为止。
佛教讲了生脱死,是最彻底的终极关怀。许多年老的人跟我说:“我要到极乐世界去,再也不要来到人间啦!人间的苦难太多太多……”这种实际情况,是绝大多数人的亲身感受,这就关系到要怎样解决生命的去向问题。
我们这个生命,就像一块沾满油腻的布。要把布上的油腻洗掉,那就得找到方法。现实中的布,可用清洁剂、洗涤灵、肥皂粉去污。生命中的油腻是什么?一个叫烦恼障,一个叫所知障。障,就像墙壁一样,阻挡人前进的道路,所以叫做障。所谓烦恼障,就是天天有烦恼在障碍着我们。烦恼这一道墙壁将我们的生命隔成为两个部分:一是污染的部分,一是清净的部分。
怎样把生命中的烦恼慢慢淡化、让它一天一天地减少呢?怎样把这道墙壁推倒?那就要用方法。推倒了烦恼的墙壁,淡化了所知的障碍,就能显示本有的光明,那就是真如佛性,或者说法身慧命,或者说本来面目。
这一道烦恼的墙壁阻碍了我们通向解脱的道路,我们天天用锄头来挖、用手来推、用水来洗、用水来冲,就是要把这一道烦恼的墙壁去掉。不管烦恼的墙壁多么坚实,就用“愚公移山”的精神,天天孜孜不倦地做功夫,专心致志地做一个功夫,守一不移。
禅堂通道的墙壁上,贴着六个字--专注、清明、绵密。这六个字就是守一,清明就是觉照,绵密就是专注与觉照的不间断。也就是说,要做推倒烦恼障的工作,需要不断地加大力度,不要间断。一间断了,烦恼就会死灰复燃。
生死事大,无常迅速。怎么样把这个问题时时刻刻放在心上,作为人生的一件大事来办,是我们目前的根本任务。
生活与生死
佛陀主要讲了两个问题:一个是生活,一个是生死。简单地来说,生活问题,如果不包括精神生活的话,主要靠物质来解决;而生死问题要靠精神来解决。有时候,佛教是把这两个问题糅合在一起,放在同一个位置、同一个点上来思考和处理的。
对于这两个问题,分析的时候,作两点来分析是可以的;解决的时候,就不能分成两次来解决了。解决生死问题,就是解决生活问题,解决生活问题,就是解决生死问题。为什么呢?因为众生或者人类的一切活动,就是生活,就是身口意三业的活动,它既包括生活问题,也包括生死问题。生死问题就存在于生活之中。
一般人在讨论生死问题的时候,总是截然地把生和死放在一个固定的时间点上,认为从娘肚子里出生那一刻是生,临终咽气那一刻才是死。这种看法是有片面性的。生和死实际上贯穿在生活的每一念当中,所谓“念念生死”。没有生活中每一念的生死,也就不会有阶段性的生死。如果仅仅把生死看做是生的一刻、死的一刻,就没有因果的相续。生死是因果念念相续的过程,佛教在处理生活问题、生死问题时,把它们摆在一个点上做统一的思考、统一的处理。这一个点就是历代祖师所说的--当下一念。当下一念,既有生活问题,也有生死问题,把当下这一念处理好了,生活问题解决了,生死问题也解决了。
这样说,或许有人会觉得有些玄。仔细思考一下,实际上问题就是这么直接。寺院里上晚课,念《蒙山施食》仪规,开头四句话是“若人欲了知,三世一切佛,应观法界性,一切唯心造”。什么是法界性?这就包括生死问题、生活问题。生死问题、生活问题的本来,就是法界性。法界性在哪个地方?一切唯心造。心有凡心、圣心,有生死心、菩提心,区别何在?一念迷悟之别。一念迷,就是生死心, 一念悟,就是圣贤心。所以,佛陀教导我们学禅修行不要绕圈子,而是要直截了当地从当下这一念来修。当下这一念把握好了,就能够了生死于生活中,当下这一念把握好了,就能在生活中了生死,在了生死中生活。这就是“在修行中生活,在生活中修行”。
我们面对的这个世界千头万绪,我们面对自己的心灵也是千头万绪。种种的问题概括起来,就是一个生死问题、一个生活问题;或者说,一个迷的问题、一个觉的问题。这两个问题的存在和表现不受时空的限制,不受一切条件的限制。迷就是有烦恼。然而,烦恼也可以让步,那就是在觉者面前。觉者能够把烦恼转化为菩提,转生死为涅槃。这一点,在佛典上,有时叫做“灭除烦恼”、“断烦恼”。断也好,灭也好,实际上都是转化。觉者不以烦恼为烦恼,就是断了烦恼。
不以烦恼为烦恼,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。古来有位祖师,皇帝叫他到京城去,他总是说有病不去。皇帝第三次派来的人对老和尚说:“你老人家可要识抬举呀,皇帝三次召你都不去,你知道后果是什么?你人不去,就要把你的头拿去见皇帝。”祖师说:“那很好。”马上说了一首偈子:“四大原无我,五蕴本来空。将头临白刃,犹如斩春风。”在这位祖师看来,杀头好像刀子割风。风是不知道痛,也不知道痒的。祖师已经把自己的生死置于度外,这就是将烦恼转化了,将生死转化了。烦恼成了菩提,生死就成了涅槃。
读过《金刚经》的人知道,佛陀在因地的时候,被歌利王割截身体,节节肢解,他在那个时候没有嗔恨心,更没有烦恼,他彻底地了了生死。在什么地方了生死呢?就是在生活中了生死。将刀子来割他的头,那就是他面对的生活,然而,他不起烦恼,不动念头。学禅的人就没有烦恼吗?烦恼是不择手段的,也是不论什么情况的。关键是看学禅的人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,以什么样的方法来处理。你处理得好,烦恼就是菩提;处理得不好,烦恼就成了生死。
烦恼在生命的每一念当中,每一念都有生死,烦恼是“念念相续,无有间断”的。所以,修行也同样要“念念相续,无有间断”,而且还要“无有疲厌”,不能有满足感。学禅的人,无论是年老的,还是年轻的,无论是出家众,还是在家众,一定要把生死问题和生活问题同时来解决。要在生活中解决生死问题,在解决生死问题的同时来生活。这才是我们学禅者的生活。若能如此,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观照自己,那就是时刻生活在圆满、幸福、安详之中。
在生活中了生死,这一法门就是“生活禅”。修生活禅,就是要在生活当中体会禅悦。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但是,如果真正实行起来,这是最有味道的、最活的法门,时时刻刻、在在处处都用得上。
要解决生死问题、生活问题,用什么方法最好呢?那就是时时觉照、念念觉照。只有很好地去体会,才能做到“在生活中修行,在修行中生活”,“在生活中了生死,在了生死中生活”。
生活禅的终极
关怀什么叫做终极关怀?佛教把它叫做“了生脱死”,叫做“解脱涅槃”,现在的名词是叫“终极关怀”。人生走到最后一站,走到极限,再没有地方可走了,所以叫“终极”。
从佛教的角度讲,人死,并不是生命的极限,仅仅是这一期生命的终点站,但不是绝对意义上的终点,还有一个地方去。此生的结束,意味着下一期生命的开始。佛教的终极关怀,就是帮助人们处理好人生这一期生命旅程终结时的有关事情。从佛教终极关怀的最高要求来讲,要达到无住涅槃。
学禅的目的,一般来讲,就是了生脱死。了生,就是在人生旅程之中怎样活得更好;脱死,就是在走完人生旅程之后,怎样死得更好。人要想生存得好,就要了生,想要死得洒脱,就要脱死。脱死不是不死,脱死是在了生的基础上,死得潇潇洒洒、自在安乐。许多禅师临命终时,预知时至,来去自由,就是了生脱死的典范。
修习生活禅,怎么样来面对死亡呢?死亡是人生不能避免的一件事,而且是一生之中随时可能发生的一件事。比如说过河的人乘坐竹排,如果竹排翻了,不会水的人掉到水里就起不来了,就有死亡的可能性。比如说乘车走山路,曲里拐弯,万一出一点事,也有全车覆没的可能。死神就是这样,随时等待人们前去报到。死亡这件事,仔细地想非常恐怖,死亡与我们生命的距离很近很近,就在咫尺之间。所谓“善用其心,善待一切”,其中也包括如何善待死亡。
学修生活禅,怎样善待死亡呢?按四祖道信的说法,临命终时,要一念不生,安住当下,坦然面对,死生一如。这就是禅宗的方案。死和生没有什么两样。死就是生,生就是死。生如来,死如去。即是如来如去,那就是死生一如。
要想把这个方案落实好,那还是要在了生当中去落实。生得不好